】A
“我梦见我在同男人性交。”
rk900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的男人,额角的情绪灯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他的病患也抬着脸看他,眉头微微蹙起,那双绿宝石一般的漂亮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
他对面的男人肤色是焦糖一般的棕褐,漂亮的脸棱角分明。rk900搜索到了这个男人的资料,并在三年前参与仿生人革命战争的名单里找到了他。
“这种事已经持续了……三年了。”
名叫马库斯的男人声音很柔软,与他资料里那些屠杀仿生人的记录不尽相符。软绿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温润的光泽,rk900开启的心理分析更加重了他对资料真实性的怀疑。
“您三年前参与过仿生人革命战争。”他阐述事实,静静地看着马库斯的眼睛。
“没错。”系统捕捉到马库斯回答问题时眼中短暂的闪烁,rk900死水一般灰蒙蒙的蓝眸里多了一丝亮色。仿生人死寂的目光总是会让人心里发慌,而对面的男人挺直了脊梁,看人的表情依旧沉静安稳亲切而又温柔。
"病历显示您对安眠药产生了依赖性。"rk900翻开手边的资料,手指点上一句话指给马库斯看。
"我曾经尝试过很多办法让我不做梦。"马库斯接过那本资料,指尖习惯性地在句子间轻轻敲打,"安眠药,通宵不睡,约心理医生催眠……那么做曾经很有效,但是两周前我又开始做梦了。"
"请放心,我会尽全力帮您。"机械的安慰台词,写在程序里的没有感情的客套反而常常会起积极效果。
会没事的,有我在。我会帮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对于安抚被病症困扰精神衰弱的人很适用,干瘪瘪的话就像在无边的黑暗里突然伸进的一根救命稻草,即使细瘦得根本承不住一整个人的重量,他们还是会伸长了手臂踮着脚尖跳跃着拼命去抓。
但是这对马库斯没有用。
rk900额角的情绪灯闪烁,他的病例储备中没有类似的对象可以参考。
马库斯眼下有黑眼圈,精神状态并不好。但是他并没有被压垮,他的脊梁仍然挺得笔直,思路仍旧清晰。
他需要实实在在能够解决他问题的方案。
马库斯。
rk900在处理器里一遍遍描摹着这个名字,有什么陌生又熟悉的东西在慢慢氤氲开来。
他站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视线范围内检索不到任何物件。这好像就是个封闭的空间,没有边界,没有四壁,而rk900悬空在这屋子的中心,怎么都碰不到一步外的空气。
在他的头顶有什么闪烁着的,小小的果实漂浮着。
在伸出手臂,展开手指仅差毫厘便能碰触的地方。它蜷缩着,在一片噬人的黑暗里发散着柔软的金色微光。
rk900自诞生起就知道它的存在,又一直都无法了解它究竟是什么。
他灰蓝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阴霾,平视前方的时候过滤掉了它大部分的亮光——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平视前方。
受任务的指引,并永远不会失手。
【B
"rk900要比rk800更优秀。"
工作人员的声音戛然而止,而rk900在最后一个单词结束之前就已经抬起了头。
那是两年前他第一次真正直视那簇光。
】B
马库斯的到来总是很准时,衣着简单却整齐合身。
他安静地坐到长方桌的对面,直视rk900的眼睛。仿生人的眸子像是无底洞,又像是尖锐的锋芒。他直视你的时候,你触不到他灵魂的底——事实是他们并没有那种东西,而你最柔软的内里却好像能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抵上一样。
人类看着他的眼神多半是掺杂着不安,多疑,焦躁甚至是恐惧的。
只有马库斯能做到这么纯净地,不掺任何负面情感地,坦然地与他对视。
"您的症状是否有好转?"rk900发问。
"我觉得并没有。"马库斯摇了摇头,"药物对它不起作用。"
rk900在治疗方案中删除一项写着药物名称的记录,并自动为下一项方案预建。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也许我可以踏入您的生活找出病因。"在情绪灯片的闪烁后他终于开口。
【C
rk900的系统里偶尔会响起他本不可能出现的杂音。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报告给阿曼达,例行的系统维护也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rk900还是那个从不失手的任务机器,冷酷淡漠,没有人类的情感。
一年前有个疯狂的枪手闯进一所小学。
最后rk900将拿枪的男人按在地上,伤到连接淌着蓝血的手臂撞上旁边的课桌,一本书落下颤抖着摊在地上。
那张照片和任务成功的提示一起涌上他的处理器。
那是本非官方出版的讲底特律历史的书——那张照片上的男人却不在rk900的资料库里。
他的肤色是棕褐,眼睛是蓝绿的异瞳。他高举旗帜站在人群前方,脸上的表情是满满的坚毅。
rk900第二次抬起头,伸长指尖差一点就碰到了那团绒绒的金光。
】C
马库斯坐在餐厅里吃晚饭,rk900坐在他的对面,系统检索食物的成分并留存记录。
"没必要记这个的,康纳。"马库斯用刀叉食用牛排,抬起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的无奈的笑意,"有无数个人吃过餐厅的食物,但并不是他们都会做那样的梦。"
他刚才叫他什么?
rk900的系统有片刻的停滞。
康纳?
谁是康纳?
【D
rk900接手了一起所谓的入室抢劫案件。
抽屉被拽出扔在地上,家里的东西翻得七零八落。伪装成了入室抢劫,屋主人身上刀刀要害的伤口却暴露了歹徒真正的意愿。
他检索地面物件的信息——一本老旧的杂志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rk800型警用仿生人]
杂志上的照片是一名穿着灰色衣服的仿生人,除了棕色的瞳仁,与他极度相似的面孔让rk900的情绪灯久违地变成黄色。
他的资料库里没有任何与rk800型仿生人相关的信息。
那是五个月前,rk900第三次抬起头,直视那团似乎更加闪亮的光球。
】D
他看见马库斯在床上皱紧了眉喘息。
在用过晚餐,道了晚安,躺在床上入睡之后。
仿生人不需要睡眠,rk900站在马库斯床边,处理器对着床上的男人随着睡眠的深入不断变动的表情高速运转。他听见马库斯的闷哼,看见攥进床单的手指。
纠结起来的一团眉毛下面又该是什么神情?
翻涌而上的情绪猛地充满了他的系统,软体不稳定的提示难得地出现。
rk900不知道该把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称作什么,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他面部冷淡的表情克制不住地开始改变,眉头皱起,像是人类才有的样子。
他的情绪灯闪着黄色,信息库里关于马库斯屠杀仿生人的记录擅自跳出主界面。
而那种浓郁的,泛上的,包裹着他的情绪,却让他拼命嫉妒与憎恨马库斯梦中的男人们。
【E
"篡改记忆。"
"改变马库斯的身份。"
"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让rk900被rk800影响的记忆。"
仿生人的皮肤层渐渐覆上白色的机体,柔软的棕色发丝落下,那双死水一样幽深的眼睛极缓地睁开。
rk900型仿生人。
】E
"我找不出您做梦的原因。"
"是的,我清楚,我已经找了三年了。"
rk900盯着马库斯柔软的绿色眼睛,攥紧的拳头按在马库斯床头柔软的枕头里,额角的情绪灯闪烁,脸上的表情却还保持着冷色。
"别做梦。"
他没有说敬语。
马库斯看他的眼神带上了疑惑。
"你不能做梦。"
【F
rk900在伊甸园里追着那个满是血的男孩跑,性爱仿生人在四壁内拘束着行动范围,双手触摸玻璃壁,静静地盯着他看。
窜逃的嫌犯一路上砸碎了不少玻璃壁,仿生人呆滞地站在里面,仿佛看不见面前的约束早已不复存在。
"我是自由的!"
"人生来都是自由的。"
男孩捅上第四个人的腹部,终于被接到命令的警员击毙的时候手臂已经被rk900钳制。他瞪着一双不甘不屈的眼睛,额角纹绘的双翼像是那里面的内容物片刻间就能挣脱颅骨冲破枷锁飞上天际。
男孩凝固了的口型对着rk900,依旧执着地想要喊出那个支配他杀死父母的词汇。
free。
那仅仅是两周前的事。
这一次rk900抬起头,在绽开裂纹的绒球里看见了崩裂的,浓郁的,属于人类的悲伤而又深切的情感。
】F
"别做梦。"
rk900掐紧了马库斯的腰,前倾身体凑近对方的脸,声音带着曾与他绝缘的焦躁与不安。马库斯的腿被折叠到极限压在身前,受到冲撞刺激绷紧的脖颈处凸起的喉结急促地上下滑动。
"你不能睡。"
他猛地挺身而入,顺势狠狠咬上马库斯的脖颈。人类血液成分列表闪过,又在瞬间被充斥系统的腥红色防火墙压制。
rk900额角的情绪灯从黄色转为红色,他听见马库斯窒息在喉咙里的低吟,以及束缚他的枷锁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你不能做梦。"
他将马库斯揉进怀里,无处宣泄的他本不该有的情绪在片刻间爆发。
系统刺耳的提示音戛然而止,金属碎裂的声音过后安静下来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马库斯的喘息。
——————————
"我们找不到他异常的原因。"
"rk800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删除了所有和马库斯相关的内容。"
"他没机会隐藏什么的。"
"不是我们的失误。"
"他在那次任务之后就这个样子了。这些年他第一次任务失败。"
"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
"销毁他。"
"rk系列就是诅咒。"
——————————
河流上了冻,呼啸的暴雪将玫瑰花掩埋。rk900站在一片雾蒙蒙的白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他不该拥有的颜色。
"我是康纳。"
苍白的世界将他包裹并开始层层剥落,他的声音却依旧安稳平静,甚至染上了与马库斯相仿的温柔。
"阿曼达,我是康纳。"
——————————
【A
“我梦见我在和我家的仿生人性交,”女人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呜咽,指缝间透出绝望般嘶哑的声音,“那太可怕了,这种事已经连续一个月了。”
“请描述一下异常仿生人作案的经过。”rk900站在桌子旁边,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灰蓝色眼睛注视着女人,句子里没有半个安抚对方情绪的单词。
“不仅仅是威廉。”女人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过后突然开始急促地呼吸,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还有别的仿生人,他们打我,掰开我的腿……”
rk900的情绪灯闪了闪,女人压力值上升到85%的提示促使他重新措辞:“没事了,女士,异常仿生人已经被击毙了,您已经安全了。”
"他死了?"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的愣神后微微抬头,从指缝间露出半张僵冷的脸,死死地盯着rk900的眼睛。
"他死了,我的丈夫能回来吗?"
女人突然抓起旁边警员放在桌子上的手枪,将枪口抵上自己的下颌,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自始至终那双无神的暗色眼睛都紧紧盯着rk900的脸——即使是轰然倒下,喷涌而出的鲜血重重砸在桌子上像朵疯狂的花一样绽开的时候。
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女人自杀时那声枪响在深处炸裂开来——rk900的情绪灯闪了片刻的黄,又几乎在下一秒变回蓝色。
他的眼睛眨了眨,一片灰蓝色的雾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多了出来。
——rk900在黑暗中踮起了脚,伸长了手臂牢牢将那团柔软的光攥在了手心。
顷刻间涌上处理器的浓烈的情感让他直接宕机,rk800用三个月储存的感情,rk900终于又用三年将它记起。